虽然我一直叫她娟娟,但还是对她上学时用的“朱汉英”这个名字充满了疑问,难道她的父母期待她学好英语?汉英汉英,不就是汉译英么?或者,希望她像个汉子般英姿飒爽?
我怀疑她是《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转世,否则怎会如此驻颜有术。毫不夸张地说,去年聚会见到的她,与记忆里初中时代的她模样没有分别。
但她其实更像金庸笔下的阿朱。不光因为她姓朱,更重要的是她美丽大方如阿朱,善解人意如阿朱,聪明有趣如阿朱。
这位姑娘拥有一张万年不变的娃娃脸,总是扎着齐整的马尾,刘海随意搭在额前,偶尔随风起舞。双眸亮如水晶,灿若星辰,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五官精致立体。她若嘴角轻扬,朝你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拂面,你纵有再大的烦恼,片刻间也就烟消云散了。
比起“汉英”,娟娟这个名字显然更适合她。《新华字典》里解释,“娟”指姿态柔美、秀丽清雅、小巧可爱……你瞧瞧,这形容的不就是她吗?
我与她相识在小学六年级——最天真烂漫的年华里。
没有人能拒绝她的清新笑容。包括我。
开学一段时间后,我们便混熟了。当然,又是三人行的队伍,朱娟,我,王双双。
教我们数学课的老师叫朱荷秀,正是朱娟的姑姑。我时任历史课代表,数学成绩也不错,深得朱荷秀老师的喜爱。在我们教室后面有一间教师休息房,面积不足十平方米,却有两扇门,一扇通向校门口,另一扇通往教室。朱老师将这房间布置得美观大方,桌上经常插着花,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教室周围。
朱娟作为朱老师的侄女,自然有房间的钥匙。于是,她经常邀请我、王双去朱老师房间玩。记忆中朱老师很少在那个房间休息,于是我们毫不客气,把j里当成我们的“小家”。我们仨有时凑到一块儿吃零食,有时爬上床睡个午觉,有时翻翻老师批改的作业,有时躲避男生的“追杀”,经常玩得不亦乐乎。
有一回,终于玩“大”了。
朱娟带着我们玩一个不知名的游戏,从朱老师的房间跑到教室,又从教室跑到前坪,再从前坪跑上台阶到了另一栋楼。就在这欢快的追赶过程中,我忽然被一个男生猛地一推,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电视剧里郭靖使“降龙十八掌”的场景,同时发觉自己似拥有了轻功般跃起,还没来得及得意,就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很多同学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话。我感觉有些疲惫,只听见朱娟和王双慌张地大叫“快让开,赶快让开。”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一种奇怪的不真实的感觉,我忙用手掐自己,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得赶快醒来。
朱娟跑过来一把抱住我问:“疼不疼?”我十分茫然地答:“不疼啊!”她急得大哭起来:“呜呜……都流血了,你还说不疼!双双,快去告诉老师。”我这才摸了摸额头,感觉手中黏糊,一看才知道手中满是鲜红的血。我缓缓将目光上移,看到了那个足有两米高的台阶,原来我竟是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然后,我看到了人群中躲起来偷偷看我的“出掌人”赵修华同学。
我被送到了离学校不远的医务室,医生给我清洗、包扎伤口,并作了缝线处理。有朱娟、王双和老师陪着我,似乎也不觉可怕。只是身体逐渐有疼痛感了,我愈发认识到额头真的破了一道口子。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地想,从此就成为一个有疤的姑娘了,这辈子大概当不了飞行员了。
多年以后,我又遭遇了一次类似的事件。我在夏日露营活动中被喝醉了的男同事拖着奔跑,撞到了水泥状垃圾桶,脑袋左部血流如柱。场景与六年级时的那次情形相似,我依旧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心中害怕——这次还是职业上的担心,我没再害怕当不了飞行员了,而是怕脑袋被撞变愚蠢了以后可做不了策划师啦,于是在某个人的背上哭了整整两小时仍旧情绪激动。
当时,有个同事说了一句话,我居然就平静下来了。
她说,你要把任何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当成好事,这次头碰出了伤口,也许就是上天赐给你的一个特别机会,让你有点空隙清除、释放心中的压力,成就全新的你。
所以,多年后朱娟提起“碰头”那件事,说她每次想到我,就会想起那个疤痕,感觉是因她而起,深觉愧疚。我告诉她,大可不必,也许真如我的同事所言,那件事减轻了某些压力,比如小学升初中的学习压力,还有毕业后要好的小伙伴要分离的情感压力。
真的,生命中发生的每件事,其实都是好事。那次“碰撞”事件,进一步加深了我们的友谊。
朱娟一点儿也不怕麻烦,非要把受伤的我邀请到她家中做客,并由她和她母亲悉心照料我。烈日炎炎,她们帮我换洗衣物、炒菜做饭、擦伤口上药,极为细致周到。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几天之后,我的伤口便拆了线,逐渐复原了。现在仍留有浅浅的痕迹,我把它命名为“友谊的印记”。
她的姑姑,我的数学老师朱荷秀,也是我人生中最感谢的老师之一。
我家距离学校远,于是我经常迟到。朱老师从不批评我,还给我提供各种便利。她可谓我学生时代的第一个“偶像”,身材高挑,气质优雅,我心里老想着长大后就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朱老师的女儿叫文静,听名字就像淑女。文静年龄略小,偶尔也和我们一起玩。
有一回,朱娟神秘兮兮地说:“文静打碎了家里的花瓶,这下可糟了。”我们都暗暗为这位小伙伴捏了一把汗。
后来,朱娟又眉开眼笑地告诉我们:“没事儿,没等姑姑发现,文静就先说了情况道了歉,姑姑和颜悦色地说,不要紧,我的女儿能勇敢地承认错误并愿意改正,这远远超出了一只花瓶的价值。”
我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深,觉得朱老师也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所以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当我犯错的时候,我勇于承认错误,并坚决改正。
我想,朱娟应该也从她姑姑那儿学到不少为人处事的道理。
小学毕业后,我们又一块念初中,我和王双分到了48班,朱娟却在47班。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我们的友谊。我们依旧每天一起上课、下课,我们都是对方宿舍的常客,吃饭时常端着碗跑到对方那里找菜吃,娟娟家的剁辣椒可是最下饭的调味品。
朱娟在47班,故而有幸逃过我们班各位男生的“魔爪”。与我和王双每日被男生逼得“张牙舞爪”的姿态不同,朱娟每天呈现在大家眼前的都是邻家女孩淑女范。
她出落得愈发美丽,处处透着“清新萝莉”的可爱劲儿。学校长期流传着她和我们班班长的绯闻,我和王双有时候也跟着起哄,她便满脸通红,做出要生气的样子。不过,她从未真正生过气,我们依然在放学后或假期里一起瞎混,去她家摘柚子、煎糍粑、煮花生、打扑克……
她是那种从内到外散发出美的少女。她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常常听到他们对她的夸奖:漂亮、勤快,并且心灵手巧——手工活水平一流。
我至今还保存着她亲手制作的一张贺卡。
叠起来是巴掌大小的硬卡纸,摊开是一幅充满童趣的水彩画。封面上画着四朵小花儿,分布在卡片的四个角上,粉红色的花瓣,青翠的绿叶,细长的弯弯曲曲的藤——像我们剪不断的缘分。中间写着新年快乐的祝福语,看上去简单、温馨、质朴。
收到三张新年贺卡之后,我们的初中生涯便结束了。
有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去长沙念书,没有朱娟的消息。
有一天,王双双告诉我,朱娟结婚了。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我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呐。
假期特意和几个同学跑到她家去。那天她不在家,她妈妈骄傲地翻出她的婚纱照给我们看,又反复地播放她结婚当日的视频,并一段段地解说,告诉我们朱娟的婚纱是在哪选的,哪栋房屋是她夫家的,哪间房子是新房,都陪嫁了哪些嫁妆……
我从照片和视频中那亭亭玉立的女子脸上看到了幸福的表情。在默默为她祝福的同时,我也小小地埋怨这家伙结婚都不通知我。哼。
再见到她,是在六年前的一场同学聚会上。
她美丽、清新依然,我们坐在麦香园餐厅里聊起近况,我问起她朱老师可好,她点点头,感叹文静都长成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呀。那次聚会,大家从餐厅转到茶馆,再到KTV,节目丰富,只是少了些内心的交流。
我很少呆在慈利,故对慈利地名不大熟悉。但只要提到“蒋家坪”,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朱娟——因为她嫁到了那里,我便觉得那片土地的人都跟我亲近了起来。
这次聚会,大家又见识了她的万年童颜。陈丽颇为不满地说,她把自己与朱娟的合影拿给儿子看,小孩竟然指着照片讲:“这个是妈妈,那个是姐姐”。
惟愿这位外表如“天山童姥”、品德似“阿朱姐姐”的汉英姑娘永葆青春、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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