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太确定他名字的正确写法,到底是双全,还是双权。但不论怎样写,都可以看出他的父母对他的美好期许:要么文武双全,要么政权财权皆握在手。
记忆里的他,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成绩不好也不差,皮肤不白也不黑,总之是个不太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人。他一向沉默,坐在教室后排,与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那一次,我们打起来了——那是我初中时代唯一一次因打架哭着跑回家的记忆。
起因是一个作业本。
那时候,我的成绩还不错,做作业的速度和水平更是一流。承蒙大家欣赏,找我“借鉴”的同学不在少数。一般情况下,我都愿意与人“分享”。当然,是在同学事先跟我说好的情况下。遇着未向我说明的,我虽不太追究,但我怕惹出麻烦,总会提醒一句:“可别写得一模一样啊,老师会看出来的。”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潜规则”。
那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我居然在朱双权的桌子上看到了我的作业本。
我质问来历,他置若罔闻。我立即抢自己的作业本,却被他拦住。我又抢他的作业本,发现答案内容与我的完全相同。我害怕老师发现我借了作业给别人抄,追究我的责任。于是双手并用抢夺我的作业本。朱双权故意把本子举得很高,我个子较矮,根本够不着,于是怒不可遏,奋力扑上去争夺。很多同学开始在旁边起哄,我愈发觉得委屈并且没面子,不由得加大了争抢的力度。
推波助澜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这慌乱的拉扯之中,我背上挨了一拳。
我的泪水哗哗就流下来了,我要拿回自己的作业本还让人给打了?这世道还有天理吗?满腹的委屈让我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不可收拾。
我顾不上同学的阻拦,也不理会当天还有课,径直冲出教室蹬车回了家。
父亲见到上学期间的我突然回来,大惊失色,忙问何故。
我哭着把缘由说了一遍,赖在家里再不愿意回学校了。
第二天,父亲早起,把我送回学校。他让我直接回教室,他去找了班主任余老师。
同学们看我回来,纷纷侧目。坐我前面的朱法蓉悄悄说:“你跑到哪儿去了,昨天大家都找不着你,吓坏了。”
我朝她眨眨眼睛,又在教室里环视一周,特地瞪了朱双权一眼,然后用一种得意的神情告诉朱法蓉:“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果然,下课后就没见了朱双权的踪影。
我多么期待那一刻啊——班主任在班里开大会,为我主持正义,让我扬眉吐气。
可是,等了一节又一节课,也没见班主任有任何行动。
不知何时,朱双权又回到了教室。我仔细地观察,未发现他有何异常,不由得一阵失望。
这事儿居然就这么过去了。我猜想父亲是骗我呢,根本没让班主任找朱双权的麻烦。
周末回到家,我忿忿不平地询问父亲。
父亲轻言细语地答:“你回到教室后,我就去找了余老师,他见我到来,忙为没管理好学生的事儿致歉,又询问了你与朱双权发生冲突的经过,立刻就要叫朱双权出来。我说,不急,孩子正在上课,等他下课再说。”
父亲顿了顿问我:“你觉得我这样处理对吗?”
我点点头:“嗯,他打我是一回事,他上课又是另一回事。不能因为他做得不对,我们就耍横。”
父亲接着说:“下课后余老师把朱双权叫到了办公室,怒喝一声,一脚就蹬了上去。”
我顿感痛快:“蹬得好!有没有让他罚跪或罚站?”
“没有。余老师本来要让他罚站。我说,教育孩子要耐心,孩子也是懂道理的,没有必要这么凶。所以我请朱双权坐下再谈。”父亲又说,“朱双权坐下来后,我仔细一看,这孩子眉清目秀,怎么也不像个喜欢打架生事的人呐。”
我撇撇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父亲笑了笑:“我便对朱双权讲,你是个好孩子,和我女儿是同学,要懂得珍惜这份同学情谊。别看你们现在天天呆在一起,将来毕业了,可能很久都见不到呢。你们应该像兄弟姐妹一样和睦,互相帮助。要知道,有些同学感情深厚,甚至比亲兄弟姐妹还要好。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因为何事打架,但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你们打架的事儿了。”
我不以为然:“他怎么会听你的?”
父亲的表情有点儿自豪:“那孩子感觉得到了我的尊重,又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连连点头称是。我又补充说,我刚刚从余老师这里了解到,你学习成绩也只是一般,可得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别再打架了啊。”
我噘着嘴说:“原以为你或者班主任会打他一顿帮我出气的。”
父亲摇摇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打了你,你会愤怒,我打了他,他就不会愤怒么?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是宽容和教育,而不是报复与怨恨。”
我从心底暗暗佩服父亲。
果然,自此后直到毕业,朱双权没再与我发生过任何冲突。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他的记忆基本上全部源于这个打架事件。
这次的同学聚会,由于前期组织工作参与得少,再加上与很多同学失去了联络,我根本没料到朱双权会来。
见到他的时候,我有些小小的激动。记忆里唯一挥拳相向的同学,眉宇面颊宛若当年模样。那一刻,青春偶像剧《我可能不会爱你》中的李大仁扮演者陈柏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忽然发现,他们俩长得有些相像呢。由此推断,学生时期的朱双权应该也算个小正太吧!只是我从不曾注意罢了!
我号召同学们都向他敬酒,他一个劲地解释:“小时候,我真的没打过你,可不要借机报仇啊。”
我坏笑道:“没有报仇啊,是报恩!”
他喝了不少,脸色微红,不住地说:“我真没打过你,真的没有……”
我只是抿着嘴笑。回想起来,背后挨的那一拳,其实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他打的。只是因他而起,所以我都算在了他头上。是不是他给了我那一拳,都已经不重要了。少不更事的年少时代,大家有点儿摩擦太正常不过了。也幸亏有这些摩擦,才让我记住了他。
傍山依水的学校,高低不平的操场,年代久远的教学楼,破烂不堪的课桌,堆积成山的书本,总爱欺负人的男同学……曾经那么难熬的初中时代,不管如今回忆起来多么美好,终究还是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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