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与人很相称。
个子娇小,身材玲珑有致,一头披肩长发不知迷倒了多少男生。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堪比赵薇,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在雪白的脸庞上投下阴影,深深的眼窝更衬得目光深邃似一潭秋水。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常嘟着小嘴,有点儿气鼓鼓的样子,平添了一分甜美可爱。
她是那种我永远都做不来的女生。
性格和善,语气轻柔,让你总忍不住想保护她。你会觉得在她身边大声嚷嚷甚至讲话的语调稍微提高一点儿都破坏了那种看不见的美感。
我们小学并不同班,我在79班,她在77班,与一个叫陈香的女孩子形影不离。
陈丽的父母在路边开了一间商店。我上学时路过偶尔会在店里买点东西,起初我根本分不清那售货的姑娘到底是她还是她姐姐——在我看来,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后来,有次我在姨妈家拜年,竟然看到她。悄悄问姨妈,才知道她原是我姨父的侄女。那时候胆子小,不敢大大方方地上前招呼,只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一晃就到了初中,我们成了同班同学。
大概是个头小,经常同坐前排的缘故,我们慢慢熟络起来,常常在一起玩。“三人行”还有一名成员,就是成绩优异不苟言笑的刘银春。其实我们仨的性格差异很大,却天天腻在一块像坨糖似的,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我外表表现得多么淑女,骨子里其实都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或索伢儿”(慈利方言:指活泼调皮的人)。
我没少捉弄陈丽。
我经常在她的背上贴五花八门的小纸条。比如:“我想上厕所了”、“我恨数学老师”、“我好饿”、“我想偷桔子”之类。
我还喜欢在黑板上画她——不过我的绘画技术实在差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我常把一个脸肥得不成样子,眼睛完全不对称,鼻子短得可以忽略不计,嘴巴呈不规则形状的人标上她的名字。
我和张琼给她取各种各样的小名:陈白嫩(因为她肤白胜雪)、陈丽麻子(其实她一颗麻子也没有)啦之类的名字,满世界地传播。
还有一次,我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偷偷将老师用的黑板刷藏了起来。那天正好是班主任余老师的课,他在黑板上写了很多公式却找不到刷子,讲课无法继续,于是恼羞成怒,把同学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命令所有人打开桌子找黑板刷。
几分钟之后,陈丽默默地将刷子递了上去,表情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师没再追究。
她回到座位时,像是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隐含的幽怨和宽容我现在都忘不了。我忽然觉得很惭愧,我想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可是她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下课了依然邀我一起回宿舍。那时候,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天使。
很久很久之后,我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幼稚,而陈丽的情商,明显高出我一大截。
寄宿时代,与小伙伴们玩得好的标志之一就是将从家里带来的菜与她分享。
我没少分享陈丽和刘银春的。
遇着陈丽的菜受欢迎,她总是大方地与我们分享。往往刚到周一,她的一瓶菜已经被我们吃光了。她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大不了回家再带,反正住得近。
刘银春正好与陈丽相反。她对每次的菜量都计算得相当准确,就算分享也绝不允许“超标”。我一度有些鄙视她。后来才想明白,幸好有她,否则我和陈丽到周末就只能吃光饭了。
陈丽因为容貌秀丽、性格又温和的缘故,许多男生跟她闹过绯闻。首当其冲的是黄涛——那时我认为他是个智商超高但情商不太高的男生。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也许表达对一个人喜欢的方式就是没完没了地纠缠。
写情书、换座位、扔粉笔头、拦住去路……有次陈丽被他吓到了,坐在位子上直哭。我虽偶尔捉弄她,却决不允许别人这样欺负她。问明原因后,我邀了张琼、刘银春一齐去找黄涛。黄涛口才了得,我跟张琼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正以为要落败收场,却见刘银春一把抓住了黄涛的手臂,黄涛想跑,我和张琼一起围住他,刘银春双手按住他手臂,他疼得“啊啊”大叫。我得意地问,以后还欺负陈丽不?他把头摇得像搏浪鼓,我们这才放了他。
初中时,流行送贺卡——生日送,过年送,开学送。好像不送贺卡就代表玩得不好一样。
陈丽给我送过几张当时算得上“豪华”的贺卡。尺寸是一般卡片的两倍,色彩艳丽,画面凹凸有致,层次感强,镶着闪闪发光的小珠子,一翻开就能听到悦耳的音乐,看到她写得歪歪扭扭的祝福语。
那种卡片我一般是不舍得买的。一张“豪华”贺卡的价格大约能抵我一周甚至两周的生活费。于是我深深怀疑那都是她从家中商店里偷出来的,这样更显得情谊珍贵——那些卡片我珍藏了很多年。
后来又流行送音乐盒。毕业后的生日,我曾收到过陈丽和刘银春送的音乐盒。
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是否回赠过她们。
刘银春因为练过“气功”的缘故,班里男生都有些怕他。又因为成绩好而不肯将作业借予别人抄的缘故,女生与她深交的也不多。因此她总是显得有些“酷”,我内心对她有点敬畏,很多事情没同她说,怕她嘲笑我。陈丽却不同,我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读中专的时候,我们频繁通信。我迷上了《神雕侠侣》中的男女主角,央求陈丽帮我收集古天乐和李若彤的明信片。她竟十分支持我的追星行为,虽然她本人对古天乐不太感兴趣,但还是特意给我寄了几张古天乐的明信片过来。她顺带邮了几张自己的臭美相片给我,是当时流行的朦胧光晕配优美小诗照,冰清玉洁的样子堪比小龙女。
我告诉她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包括我进入记者站了,写的稿子在校园电视台播出了,在报纸上发表作品了,挣了几块钱稿费了,又到阅览室读了什么书了……难为她每回都花时间阅读这些报告生活琐事的信,还回信给予鼓励。
她总是这样无条件地支持我。
寒假期间,常约着去她家玩。她随和亲切,我在她家住就像在自己家住一样自在。其实我很不习惯在别人家留宿,但在她家住过好几次,一起睡懒觉,一块打麻将,她的家人从不约束我们,任我们胡闹。
毕业后,我们仍旧保持联系,但显然不如上学时多了。
我只知道她在从事美容工作,先是打工,后来自己开了店。
前几年,她回到慈利,在圆盘路附近开了间名叫“定格·美丽”的美容店,距离我家不远。
我便和父亲一起去看她。
店外广告设计有趣,店内美容设施齐全,是个温馨的小窝。客人在这里可以尽情放松,让肌肤汲取营养,让时间慢下来。
父亲对她的评价是:吃得起苦的女孩子,肩上扛起这许多责任,不容易,你们要相互多帮衬点。
彼时我也在创业,充分理解她的处境。
每日的工作十分忙碌,但我们交流得比上学时还多。
客户找麻烦了、货款收不回了、员工不好管理了、供应商玩手段了、竞争对手耍花招了……我都向她倾诉,寻找解决方案。
压力山大时,她曾是我心灵的指引者。她的情商较上学时更高,她能很好地拿捏分寸,调节情绪,善于处理各种关系,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在生活中如鱼得水。
我对她有一种近乎亲人的依赖。见面就絮絮叨叨地聊,从来不担心对方会嫌弃。人多的场合,彼此不用特意招呼——因为知道对方就在那里,不必客气。
有她在身边,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初中时的一次瞌睡。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场晚自习,教英语的伍老师正在讲考试题型,我大概是太累了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伍老师叫同学推我,然后又亲自唤我,甚至还让同学将我书桌上的板子抽走,我都毫无反应。直到晚自习下课,我才从睡梦中醒来,抬头一望,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同学们都冲着我笑,陈丽拉着我的手臂回了宿舍。我有点担忧地问,万一我下课了还没醒怎么办啊?她笑道,我会在那里,等你一起回啦。
是的,这么多年,她就在那里。无论我快乐还是忧伤,得意还是失意,都静静地关注着我,并给我帮助和鼓励。
这次的同学聚会,时间匆忙,我基本上没有和她聊过什么。我们似乎有默契-——因为隔得近,因为联系方式多,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完全无须刻意借这次聚会表达什么。
她是很多人心中贤妻良母的代表,温柔漂亮,倘若我是个男人,或许早就娶了她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