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自诩“女汉子”——那是因为陈银华不在跟前。其实在她面前,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我简直“弱爆了”。
这个女孩子真是初中时代的一大传奇人物,她与全班三分之二以上男生斗智斗勇的故事广为流传。
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眉毛高扬,浅浅的双眼皮底下一对乌黑的眼珠转得飞快。有时候你看她的角度稍稍不对,就成了她在朝你翻白眼,其实这纯属误会。她牙齿雪白,完全可以代言牙膏广告。头发是现在瞧着挺时尚的纯天然栗黄色,但在以黑发为美的年代,她经常被人嘲笑为“黄毛丫头”。
我想,在她的字典里,应该没有“隐忍”二字。这点正好跟“隐忍达人”陈丽相反。
晚上大家喜欢在寝室开卧谈会,白天遇着枯燥的课,自然要补充睡眠了。因此,课堂上经常可见陈银华拿了一本厚书立着摊开放在桌上挡住脸打瞌睡的情形。
这是男生们最爱使坏的时刻。他们都喜欢逗她,形式各异。坐她后面的男生会扯头发,坐她前面的男生把书推倒,坐她左边的男生伸手拍她的肩膀,坐她右边的男生抬脚踢她的椅子,就连隔她老远的同学都能如轰炸机般扔出一个又一个纸团“炸弹”。
她经常被吓得从梦中惊醒。发出“啊”的一声,又免不了挨老师一顿批评。
下课了,那些欺负她的男生,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她的一顿臭骂或狠打。
男生们见欺负她得到的回应最多,于是变本加厉。给她起各式各样的绰号,把她的书藏起来,将她的桌椅弄坏……于是教室里经常可以看到她与男生追着打的场景,不是她把男生打得求饶,就是她被男生打得哭泣。
她虽然难御强敌,但仍然主持正义。有时候见着我或者王双双、肖兰兰被欺负了,她也帮着惩治那些男生,因此树敌愈来愈多。几年下来,她的椅子坏了好几把,桌子也换了好几张。寒风凛冽的冬天,我们还烧了她的废弃桌椅取暖。她也不在乎,乐呵呵地跟我们挤在一起烤火。
她俩家里住得很近,就几步路的距离。据肖兰兰讲,陈银华是远近闻名的好孩子,帮着干各种家务活,是个人人称赞的“小大人”。老实说,我有点儿崇拜她。下午下课后,我们从学校骑车回去,她到家后还帮家里打扫卫生,喂鸡养猪,做好晚饭等父母回来吃饭,然后再洗洗刷刷,并备好我们当晚或次日赶回学校要带的菜或零食。她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速度还很快,我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那时候,陈丽,陈银华,满金华和我,四个人住在一间寝室,日夜相对,同餐同宿,遇到有谁被欺负大家一起出面解决,情到深时决定结为姐妹。按年龄来,各取一字,组合成“前程似锦”。陈丽最大,满金华第二,陈银华第三,我最小。所以陈银华叫似,我叫锦。
初中毕业后,她去外地工作,给我写信,称呼总是“锦”,落款总是“似”,看着很暖心。她以一个姐姐的态度教导我如何为人处世,又以一个同学的口吻倾诉工作中的不如意。她总是鼓励我,要好好学习,争取有更大的出息。
在她不断变换工作的同时,我也毕业了,无法写信,手机又未普及的年代,我们失去了联络。
但每年,我去乡下拜年的时候,总要跑到她家去看看——无论她是否在家。
再后来,我们又在县城联系上了。每次都是匆匆见,匆匆别,也没有深入地聊过什么。但我总记得她那张明媚的笑脸,还有那与我可以相提并论的超快语速。
毕业很久之后,我忽然来了读经诵典的兴趣。读《论语》和《孔子传》的时候,我想起陈银华来。
她为人豪爽,有点儿像子路。如果在战国时代,我想她定会与子路一样,言志时称:“愿车马衣轻袭,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交到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聚会前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要求我一定去。我问为什么,她笑道,47班的颜班长会去,咱们48班班长联系不上,你作为学习委员就是老大,可一定得去啊!不然咱们班是散的啊!
我只是笑笑,内心却深感温暖。原来,在她看来,我仍然有这样的责任。
聚会当天见到她,感觉与读书时代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眼袋较深,像画了烟熏妆似的。我看着有些心疼。她一见到我就开玩笑:“哎,都怪你,当年净让我们抄作业,结果什么都没学到呢!”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十多岁时那些与她同寝室的夜晚,我们一起快乐地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美食,兴奋地讨论哪个男生是多么可恶,紧张地防范值班人员在外面偷听,幸福地憧憬未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