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玉：20世纪70年代，我在溇澧河道当纤夫

　　我于1968年2月在慈利县运输社当了一名纤夫。
　　我们的船队共4支大木船，每支都在10吨以上。船队常年航行在溇澧河道上。往上至湖北江口，将湖北江口的旱粮玉米、黄豆、绿豆等运往湖南津市，再从津市调头装上百货、南货逆水而上，将货物运到沿河岸边的县城或慈利以上的溇水沿岸的江垭或再往上运至桑植人潮溪等公社。

　　大清早，装好旱粮的木船依次退出江口码头，舵手拿着丈余长的楠竹篙子用力一撑，船头便慢慢倒过来，进入激流之中，木船便顺流而下。我们几个纤夫，在舵手的指挥下，双手握住木招尾部的圆把子上（安装在船头用来拨水控制木船方向的驾驶工具）。只听舵手大喊“推”！我们几个将招头放入水中，然后用力往右边推去，舵手不停地喊“推”，我们也就不停地来回用力推送。眼看着船头向右边摆了过去，刚喊“停下”不久，又猛听到舵手大喊“搬”！于是我们又将木招放入手中，用力往自己怀中搬来，船头也就往左边摆过来了。船行逆水，舵手在船尾掌舵，“头工”在船头撑头，船行顺水，舵手在船头指挥纤夫们用招左右推搬，绕开礁石进入航道，头工则在船尾把舵，顺流顺道航行。我们的船组恰遇旺水季节，溇水上游本就水流湍急，加上凶险的河滩之多，暴满的河水象脱疆的野马，向东奔流而去。
　　我们的木船似箭一样顺流急下，从深山峡谷之中飞流而过。真个是“两岸猿声啼不住，重船也过万重山”的感觉。船队行至澧水下游，水速放慢了下来，一行木船慢悠悠地随水漂流。如遇哪怕一点点的逆风，木船非但不能顺水前行，反而会慢慢地向上游退起来。这时，我们纤夫们便架上木橹，搭上条板，嘎吱！嘎吱的摇起橹来。这摇橹倒象跳舞一样，双手握着橹把子，有节奏地前后推拉，右脚伸出条板，一前一后随着节奏前踢后踢起来。
　　摇得兴起，纤夫们便吼起了摇橹的号子。“嗨哟，嗨哟，对面山上的大姑娘呀，嫁给我呀驾船郎，跟着船郎跑四方，到了津市买衣裳，听戏逛街天天耍，嗦碗米粉喜洋洋，嗨哟，嗨哟……”。这边的号子未停，那边的号子又起。远处、近处，百舸竟游，白帆点点，向澧水上游呼呼而去。摇橹的号子此起彼伏，乌黑的大木船也缓缓向澧水桥下游前行。

　　船队到津市码头，齐刷刷地船头靠岸，尾在江中，一字儿排开的大船小舟，从这头到那头一眼望不着边际，有黑压压的船棚遮挡着整个船身的四川那边过来的棚子船，有常德那边过来的钢铁机动船，有桅杆林立准备返航逆流而上的木帆船。我们是刚到的船只，未竖桅杆，船蓬半遮船身静静地等着卸货、装货，然后返航。码头上煕煕嚷嚷，有“花生、香烟”的叫卖声，有挑夫的吆喝声，还有船夫们的嘻戏打闹之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津市街道也就是津市城的中心大道和沿河大道，加上几个深深的巷子罢了。
　　登岸离船，到得津市的大街上，只见街道两旁商铺客栈餐馆一间接着一间，一间挨着一间，店内商品红红绿绿，南货百货、针织绸缎应有尽有。大街上游人如织，川流不息，好一派繁华景象。我们几个纤夫选一个牛肉粉馆，临街而坐，叫上店小二端来牛肉米粉，就着一盘花生米，慢悠悠品着苞谷烧，嗦着牛肉米粉，跷着二郎腿，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时不时地张望着大街上的人流，寻找着开心的乐趣。

　　按照码头规矩和顺序，三天过后我们船队的装卸也就完成了。第四天一大早，我们便扬帆起程，沿澧水逆流而上。纤夫们将白帆升到桅杆的顶端，船上“头工”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只见他用嘴作口哨状“嘘，嘘”的连吹不止，舵手在船尾“喔，呵呵呵”大声呼唤着风儿的到来。天色渐渐变白，顺风徐徐吹来，将白帆涨得鼓鼓的，船很快地朝上流方向驶去。天气谚语说“白日生风”的确如此。
　　早饭后风势来得更快更猛，满帆已不能承受，纤夫们便将白帆用力往下拉到桅杆的大半处，此时的木船如游艇般朝西而去。江心的波浪拍打着前行的船身，船头迎着波浪发出“啪啪”的声响，加上此起彼伏的呼风的哨声，大风的呼呼声，就象一支天水人合奏的交响乐曲，真是美妙动听。天黑了，只得抛锚靠岸了。一天的航行足以顶上平时用纤绳拉船路程的三四天，算来已是百多条里。大家很是高兴，免不了庆贺一番，晚餐很是丰盛，临风把酒，尽显船老大的豪爽和气魄。

　　船过慈利，往右边行驶，便进入溇水河，溇水河道狭窄，滩险水急，纤夫们肩上拖着竹蔑编织的纤绳，一步一步在栈道上或在鹅卵石的河滩上弯着腰向前爬行。稍遇险滩，大家便停下来，集中力量。一支一支地把船拉上滩去。我们行船人的说法叫“打转”。船队进入桑植县境内后，河道全在幽长的峡谷之中奔流。纤夫们成天成天地肩拖着纤绳在悬崖下的栈道上拉船爬行。船过人潮溪乡后再过两个沙滩，便到得“廖城”脚下。人，好象穿越了时空，回到古代城墙之下。抬头仰望，整个石壁似用修筑城墙的砖块砌成。从水位线一直往上，纹理清晰，砌法得当，无一处坏了章法。惊奇！拍案惊奇！大自然的鬼爷神工，将这座古城池修筑得牢牢实实，惟妙惟俏。上得山界，便出现真正的石城。
　　传说北宋时期，当地的一位叫廖彦的百姓起兵造反，在此地筑城为王。现仍可见当年遗迹，廖城之上的城上城。现而今居住着人潮溪乡的一个行政自然村，400多人过着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的美好生活。船队继续西上，到达溇澧两河最为闻名的凶险河滩“渔门烂”了。滩的上面是10米深的峡谷深潭。深潭的下方是两个象蒙古包似的光溜溜的巨石分别盘踞在河道进口的两边。两石相距不足三米，象个敞开的大门，使滩上滩下形成极大的落差，河水象从大门口倒下来的激流直下，汹涌的河水拍打着巨石和崖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峡谷中回荡，象战场上万炮齐轰，震耳欲聋。
　　即使是鱼游进滩口顺流而下，也要被激流所冲烂的，故名“渔门烂”了。此滩又名“大滩”。大：一是指滩陡浪大；二是指滩的激流之长，从上到下约有200米左右，全是滚滚巨浪激流，我们的船队到得滩下，大家把船系好后开始从船上往栈道上结放较粗的竹篾纤绳。整个船组的纤夫全部集中在第一号木船的纤绳的一端系好自己的背肩，这个滩的河边没有纤道，纤道在40米的半山腰上，所以用来拉船的纤绳由三根竹篾纤绳结成的，拉船的人见不到自己拉的船，船上的人也见不到拉船的纤夫。所以便由一人在高处两边观察，指挥纤夫，能拉则拉，不能拉即停。船头也由两人（船组中的舵手）握住系船用的棕绳（行船人叫“老索”）的一端随船前行有时用力拉一下，防止船头往外被激流冲摆头（行船人叫“打张头”，船若打张头就要碰到崖壁或巨石，船就被打烂，造成非常危险的事故）。让船头不偏离航道逆水而上，行船人说法叫“腰头”。我们弯着腰用力拉了大约半个多钟头，才将一号木船拉上“大滩”。就这样轮流地将船组的四坡木船全部拉上滩头。所有船夫们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大家停下休息，由值班伙夫开火做饭，饭后继续逆水西上。船过名为“上栋岩”的险滩后，便到达货运目的地，江口码头。
　　说起这个“上栋岩”，也算得上溇水上游凶险岩滩之一了。这个滩也有一米多高的浪头，其凶险就在于河道的南边是一刀切的悬崖削壁，并在河道经过处转了一个90度的急弯，河道从崖下顺激流而下。船行上游北边鹅卵在的河滩拉纤逆水而上，比较平稳安全。货船顺水而下可得小心谨慎。据说此滩碰坏了不少装满货物的木船了的。好在我们船组的舵手都是桑植溇水岸边人，熟悉滩况，又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往返多次也从未发生过一次事故。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努力，我们的船队终于到达湖北的江口码头，等待着卸货装货顺水行舟至津市，再在津市卸货装货逆水行舟至湖北江口。
　　周而复始，我们的船队在溇澧河上往返穿梭。亦上亦下，潮起潮落，记录着那个年代船运对社会的贡献和广大纤夫们的艰辛劳作，也讴歌着纤夫们的豪气和欢乐。

（来源：大美江垭 作者：王焕玉）

我们的木船似箭一样顺流急下，从深山峡谷之中飞流而过。真个是“两岸猿声啼不住，重船也过万重山”的感觉。船队行至澧水下游，水速放慢了下来，一行木船慢悠悠地随水漂流。如遇哪怕一点点的逆风，木船非但不能顺水前行，反而会慢慢地向上游退起来。这时，我们纤夫们便架上木橹，搭上条板，嘎吱！嘎吱的摇起橹来。这摇橹倒象跳舞一样，双手握着橹把子，有节奏地前后推拉，右脚伸出条板，一前一后随着节奏前踢后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