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妖

一

　　这个美丽的女子现在就躺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她曾经对我说，我叫叠，是这里的公主。我在心里冷笑，我自是查清了你的底细才来找你的。她的脖颈长而洁白，我只轻轻地撕开了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就像潮水般涌出来。是这样甜丝丝的味道，我贪婪地吮吸着，她的叫声凄厉，但很快就悄无声息。

　　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叫蝶，是人们传说中的蝶妖。我已经修炼了五百年，但蝴告诉我，如果想要和他一同成仙，我必须再吸足五百个年轻男子的血。我爱蝴，因此，我不惜一切代价和他在一起。

　　混进这华丽的皇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蝴让我扮演了一名身世可怜的姑娘。果然，善良可爱的叠公主在出宫游玩时发现了我，然后收留我做了她的丫环。我选择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蝴暗中协助我，他是我的保护神，也是我的谋士，他知道国王正替叠公主选驸马，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有参加决斗的人都是年轻体壮的男子，只要他们失败，我就可以享受丰盛的血宴。

　　蝴半夜来找我，我把面无血色的叠公主交给他，他温柔地吻我，然后对我说，宝贝，你做得真不错，从今往后，你就是美丽善良的叠公主了，你本来就叫蝶，所以这样的称呼你会习惯的。

　　我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二

　　我曾听丫头们私下议论，叠公主钟情的是一个少年将军。他的名字叫西莫。叠一直等待着他的到来，但他早被国王派去镇守边疆了。因此，叠公主曾拒绝国王为她招夫婿，这使得感情一直很好的父女第一次产生了矛盾。

　　我小心翼翼地易容，穿上了华贵的公主服，拒绝任何丫头的伺候。站在铜镜前，那个盈盈一笑的女子已经有着跟叠一模一样的面容。我笑得很开心。

　　我开始学着公主说话——我对大殿上那个威武慈爱的国王说，孩儿从前太不懂事了，以后一切听凭父王安排。

　　我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继续禀报，父王，儿臣上次收留的那个贴身丫环大概是溜了，她可能不太习惯皇室的生活，父王请不要追究吧。

　　叠，你真是我的好孩子，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善良的人了。他骄傲而温和地说。

三

　　比武招亲如期到来，这是我期待已久的场面。

　　我被蒙上面纱，坐在看台上无聊地观看着他们的决斗。我不在乎过程，亦不关注结果，我只希望可以早早结束。夜晚时分，我便可美美地享受一顿。

　　第一场比武，打得天昏地暗。父王和母后们的兴致似乎很高。两个时辰过去，我才听到一个人重重落地的声响，不由得高兴地跳起来。父王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时候，我在人群中发现了我的蝴。他居然成了决斗的主持判官。

　　他高声宣布：“第一场，南博公子获胜。”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我好不容易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继续做回我的淑女模样。

　　蝴突然道：“陛下，下臣以为，叠公主身份尊贵，应与以往百人比武有所不同，应邀天下五百勇士共同参加，以示隆重。”

　　谢天谢地，国王点头应允了。

　　“父王，孩儿想去看看那位战败的勇士。”我轻声道。

　　“公主，这是何苦呢?战败者只有一死!”国王皱了皱眉头。

　　我匍匐跪地，泣不成声：“父王，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再见上勇士一面。”

　　蝴在旁边道：“陛下，公主心地善良，您就了了她的心愿吧。”

　　“好吧。”国王怜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扶起。我的脸上泪痕未干，心里却乐开了花。

四

　　我脚步轻盈地来到这里。蝴已为我铺陈好了一切，他的细心体贴真是让人感动。

　　宫里的人都说，此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他们都不愿意接近。在他们眼中，叠公主探望和安抚勇士，是善良且勇敢的。

　　“叠公主，一切准备就绪了，下臣暂且告退。”蝴从一边退去，我知道，他是要在门口替我把守。

　　这个男人的脖子上有很多伤痕，大约是决斗时留下的。他似乎已晕了过去，但这并不妨碍我在他脖子上切开一个小口，顿时血流如柱。

　　他痛苦万分地醒过来，跟那个真正的叠公主一样，只挣扎了一小会，便没了声息。天知道，我此刻是多么快活地享用晚餐。

　　“蝶，这些善后的事情我都会好好处理的，你放心吧。”临走的时候，蝴压低声音对我说。

　　果然，宫殿里并没有人对决斗失败者的死起任何疑心。

五

　　我依然扮演着那个美丽善良的叠公主。

　　原本每天一场的比武招亲如今改成了每天三场，因为我想尽早完成任务，快快变成仙身，与心爱的蝴朝夕相对。

　　由于每晚要吸食三个人的血液，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因此白天精神不振。这引起了国王的高度关注。他为我招来了许多御医，可都被我找理由打发走了。

　　听说，有个会法术的人曾向国王提议，来我的宫殿做一次法术，却被极度宠爱我的“父王”一口回绝了。蝴得意地告诉我，国王曾在大殿上说，他至爱的叠公主，怎么会跟妖魔有关系呢?

　　国王见我面容憔悴却不肯就医，终归是担心。一日，他在家宴上试探我：“叠儿莫非还在挂念西莫将军?古人云，相思最是催人瘦呢!”

　　我的脑袋转得飞快，这不是天赐的最佳借口吗?堵悠悠之口的说辞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我低下头，作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王。”

　　国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这丫头，不明白为父的苦心。罢了罢了，我让西莫将军回来比武就是了。可路途遥远，你得把比武进度放慢些，否则等他回来比武也结束了。”

　　我轻轻地点头。

六

　　日复一日，按照人类的计算方法，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吸了四百九十八个人的血。除了今晚的战败者，就只剩下明天的最后一个了。也许后天，我就可以实现心愿离开这里。

　　宫里传言西莫已经到了京城，他来参加最后一轮比武招亲。宫女们奔走相告，好像大家都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然而西莫于我，唯一的意义便是，他将成为我完成任务的最后一人。

　　傍晚，我出门准备“探望”战败者，却一头碰在了一个人身上。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英俊、气宇不凡的男子!他的眼睛像天空一般清澈，可是……那样清澈的眼睛里却饱含泪水。

　　“叠儿，我的叠儿……”他紧紧地按住我的肩膀，像是怕我突然逃开了一样。我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一刻也不想从他身上离开。

　　宫女们相继退去。他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喃喃道：“叠儿，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了么?你要西莫怎么办才好?”

　　我不由自主地吻上了他薄薄的嘴唇。他的泪滴到我的脸上，这一刻，我忘记了我是蝶，我不顾一切与眼前这个令我心跳加速的男子痴缠。我甚至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我无怨无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声大喝。

　　“下臣有事要禀报叠公主，你们给我让开!快让开!”

　　居然是蝴的声音。

　　“公主，有人闯进来了……”我听到小宫女拦不住他的无力呼喊。

　　“叠公主……”蝴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他死死地瞪着我。他的眼中有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怒火，脸上青筋暴露，手不住地颤抖。

　　我慌忙从西莫的怀抱中站起来，却仍然贪恋被他拥在怀里的温暖。

　　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比较平静：“下臣来接叠公主探望今日的比武勇士。下臣恐公主有误，所以特来……”

　　“叠公主哪里也不去，她要和我在一起。”西莫语气冰冷地打断他的话，牵起我的手。

　　我想起了和蝴的约定。我知道，我必须去。

七

　　“蝶，你疯了吗?你的目标马上就要达到了……”蝴朝我大吼。

　　我一言不发来到老地方，看着奄奄一息的战败者，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柔情来。这也是一个俊秀的男子，他本来可以有平静的生活。但因为热爱我的缘故，来此参加决斗，却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我，还想吸干他的血!

　　“蝶，他喜欢的是叠公主，你不要弄错了。你还是尽快办完事，我们一同回去吧。”蝴走近我，语气变得温柔平和。

　　我试着一如既往地撕开小口，红色的液体涌出来，我轻轻地吮吸了一口，腥臭的气味排山倒海地呛进我的身体，我吐了一地。

　　“你怎么了?蝶，为什么会这样?”蝴惊奇地问。

　　我摇摇头。

　　“你是不是接触过人的眼泪?一定是!我听前辈们说，人的眼泪会使我们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

　　我的眼前浮现出西莫的面孔。他的眼泪，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我愿意终身珍藏。

八

　　“叠儿，你不要担心，明天决斗我一定会赢的。”西莫离开我的时候，我泪流满面。

　　“公主，放心吧，西莫将军武功高强是出了名的，这回他娶定你了。”宫女们安慰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也许明天就要离开了，我竟有些舍不得这儿。我不愿意离开宠爱我的“父王”、陪我解闷逗我开心的宫女们，还有……最重要的西莫。西莫的眼泪让我前功尽弃，可我一点也不恨他，我甚至……有些喜欢他。是的，我的确爱上了西莫。

　　但是西莫不爱我，一点也不。我知道。他爱的是真正的“叠公主”。而我，只不过是一只冒牌的蝶妖。

九

​

　　今天的比武声势最为浩大，城内的许多百姓也来观战。

　　西莫在场上交战了两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打赢了前一个胜利者。我坐在那里一边真心为他喝彩，一边想起蝴告诫我的话：”你要么与我悄然离去，要么俟机从头再来。”

　　我唯有苦笑，因为事情已经毫无意义。我不爱蝴了，也许从西莫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弃了蝴。我当然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也不会为了变成仙身从头再来。

　　就让我和西莫在一块吧，直到我妖形显露的那天。我在心底默默祈祷。

　　“陛下，今日西莫侥幸战胜了对手，请陛下将叠公主嫁给我。”西莫洪亮的声音在决斗场上响起来。

　　我喜极而泣。

　　然而，我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荒唐，我是判官，这里清楚地记着你只是第四百九十九个。你必须还赢了一个人才够资格。”

　　是蝴。我曾经深爱过的蝴。他是要想方设法阻止西莫和我在一起，断了我的念想吗?

　　“还有谁?”人群里不断有人询问。

　　“大家不该忘了我。有谁规定判官就不可以参加决斗呢?”我第一次觉得蝴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我知道西莫绝不是蝴的对手。蝴只需稍稍使个魔法，西莫便必败无疑。

　　比武场上又热闹起来，只有我心如刀绞。这场大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我怎么忍心让西莫死在蝴的手上?

　　我径直跑向决斗台的中央，任凭“父王”和宫女们苦苦呼唤也不停歇。我飞奔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快速地承接了蝴的第一个“后绕抓心”招式。自小我与蝴一同习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招数。

　　我感到自己在缓慢下降。途中我隐约看到蝴收手后惊讶的脸庞，还听到了西莫越来越遥远的呼喊。我艰难地朝他们笑了笑，然后眼前的一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