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的情感，怀念我的奶奶

零阳河里的鱼 · 发表于 2014-9-10 00:13:42

　　在我童年的时候，就常听到奶奶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句话如今已是耳熟能详了，但幼时的我对它的理解非常肤浅。辛苦的读书岁月，常常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年龄稍大时看一些时间跨度较大的小说，与书中的主人公一起体会时光飞逝的感觉，总是恍若梦里，昏昏沉沉的，自然感触极淡了。
　　直到最近，回过头来看，才惊觉时间的流逝是如此地匆匆。一转眼，奶奶便离开我们十年了，往日祖孙间的欢声笑语，却依稀在耳边回响，仿佛就在昨天。可那些轻狂年少时与奶奶共度的岁月呀，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时光是这样静悄悄地改变着我们，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我十二岁。小时候习惯了奶奶用小格子手绢替我擦鼻子，习惯了她夏夜用蒲扇为我驱赶虫蚊，也习惯了我不听话时她对我的袒护……她去世的那一天，我简直是悲痛欲绝，小小的心灵怎堪忍受亲人的生离死别?只要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奶奶留给我的零食，再也听不到她为我讲述那些久远的故事，亦不会有人替我挡开长辈们朝我挥起的巴掌时，我就泪流满面。
　　奶奶家是地主。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爷爷，是国民党成员。许多年前爷爷在逃往台湾的途中被抓获。奶奶三十六岁就开始守寡。奶奶本是大家闺秀，出自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据说她嫁给爷爷时还带了几名贴身丫环随嫁。后来，家道没落了，奶奶一个人含莘茹苦地拉扯大了几个孩子。她挨过斗，受过批，常戴着地主阶级特有的帽子游街。但她，终于忍辱负重坚强地挺了过来。回忆起那段历史时她总是泪流不止。小时候我的好奇心特别重，总爱追问事情的究竟，而奶奶对这段故事却始终缄口不语。问得急了，她就会慈祥地望着我说：“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了。”我依然心存疑虑：你不告诉我，我会自然就知道么?我一天天盼望着快些长大，好了解奶奶心中的那些秘密。然而，却没有料到，没等到我长大，奶奶就离我们而去了。
　　奶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在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开始教我识字。最初“日月水火”等简单的字都是她教会我的。她并不懂得拼音，后来我念书时学会用拼音识字，才逐渐认识到，奶奶那个时代，学识字是比我现在难得多的，没有介质，只能直接记忆并理解。后来，我上学时成绩一直很好，许多人便认定这是奶奶提前教育我的结果，我虽有些不服，但也一直觉得她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功劳不小哦!
　　奶奶一直坚持不懈地教我们礼仪：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不许翘二郎腿，不许双腿抖动;喝汤时不许发出声音，吃饭、睡觉都不许说话。这是她那个时代典型的传统。现在，这些习俗流传下来的也不少。在看到红遍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时，剧中容嬷嬷教小燕子“规矩”，那些做法跟奶奶要求的一般无二。看电视时我突然非常地想念起她来，只是剧中的容嬷嬷凶狠毒辣，而我的奶奶却是慈眉善目，有着一颗菩萨般的心肠。
　　她年轻的时候吃过很多苦。一个人带大四个孩子，还要赡养一个老人。在文革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她被当成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来抓，几乎天天批斗，挨打、挨饿是家常便饭。后来听父辈们说起，有一次她被别人打晕过去，幸好有一位老先生路过，给她灌了碗米汤才慢慢悠过来，捡回来一条性命。自此之后，奶奶便将那人看作是救命恩人，逢年过节一定亲自拜访，老了走不动了，便差几个儿子代劳。她常告诫我们：受人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
　　俗话说：大乱不死，必有后福。文化大革命之后，国家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立足发展经济，稳定社会，人民逐步富裕起来，家里的景况也一天天好起来，奶奶的三个儿子先后都成家立业，女儿也远嫁他乡。
　　一般都说老人们总喜欢家中最小的。这句话用在我奶奶身上，一点也没错。她最喜欢的儿子就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孙子便是我弟弟东东。我现在都还记得她七十多岁时仍常常抱着她最爱的小孙子唱歌，逗乐，还以东东的名字自编了一首琅琅上口的曲子。我那时又羡慕又嫉妒，现在想想也挺可笑，在奶奶那辈人的思想理念里，恐怕所谓的“传宗接代”意识胜于一切吧，奶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啊!
　　后来，我和弟弟都开始上学了，奶奶总是嘱咐我们要好好学习，她说你们的爷爷当年就读的湖南第一师范，也是毛主席的母校呢!你们要努力争取去那里念书啊!她对我们寄予了厚望。只可惜，若干年后，我和弟弟都没能实现她的愿望。我来到长沙，念的却是另外一所学校，而弟弟，去年考上了新疆的一所大学，快到了俄罗斯的边境。
　　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奶奶同睡一张床。她的睡眠很好，总是早睡早起，于是她也不允许我睡懒觉。总是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拉起来，要我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朗读课文。她很喜欢听我们读书，她常说那是她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亲戚朋友送来的零食果品，她总是分成三份——她，弟弟和我各一份。而且都是到齐了再分。如果某人缺席，那其他的人也不许吃。很多食物就这样慢慢地被放坏了。
　　小时候我和弟弟一旦做错事情，她就给我们讲道理。在严厉的批评过后，她便严肃地说要记大过一次。每回都听到她说要记大过，我和弟弟就偷笑。后来，有一次终于忍不住，我问道：“奶奶，我们的大过你都记在哪了?”她不慌不忙地答道：“记在我心里了。”我和弟弟一愣，甚觉惭愧。这让我在以后的学习和工作中养成了严于律己的好习惯，既使无人监督，我也丝毫不会怠慢。
　　奶奶对我们说过许多的格言，比如：“光阴似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道德能填充知识的不足，知识却弥补不了道德的缺陷”等等，一般比老师传授得要早，要生动。而我印象最深的，大约是那句：“一个人做任何事，一是要用心，二是要用脑”。她解释说，只要用心，就会对得起别人;只有用脑，就会把事情做得漂亮。
　　奶奶去世的前夕，她三番五次地跟我们说：“我到了‘那边’，一定会好好保佑你们的，你们要好好学习，长大做一个好人哦!”我和弟弟就呆呆地望着她，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了一样。她却只是朝我们笑笑，然后我们就轻轻点头。
　　一九九四年的七月，她真的到“那边”去了。在最初的那段时间，我告诉自己那不是事实。我情愿相信那只是一个恶梦。可无论我怎么质疑，无论我如何地不愿，我亲爱的奶奶终究是离我们而去了，我在悲痛中安慰自己：我还可以梦到她，奶奶会托梦给我的。她已经在“那边”，正保佑着我们呢!
　　然而，她却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即使偶尔梦到她，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奶奶在我的心中，终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十年就这样过去了。经历了许多事情，我也渐渐长大。每当我取得成绩欣喜时，我总是希望奶奶能一起分享我的喜悦;而每当我心情灰暗停滞不前的时候，我多想听到她对我的嘱托——“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吧!”这样想着，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些年少的岁月又在记忆中开始鲜活起来。
　　常常想起奶奶曾教给我的那些俗谚，我总觉得对人生中一些美好的记忆来说，简直是“万金不及寸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