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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桥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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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给窗外绵延起伏的山披上了黑衣,小小的中巴车里鼾声四起,我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三舅的电话。耳机里并无任何提示——连关机或无法接通的声音都没有。我把手机的电池拆了重新装上,屏幕上显示电量充足。难道手机也会水土不服?我只得将它塞进了提包里。 
        到C县车站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我匆匆跳下车,找到了一家公用电话。 
        “老板,这电话可以用么?”我抓起话筒问。 
        “哎呀!早按你说的号买就对了嘛,这下又损失了十块!不,四百块呢!”便利店里的老板娘瞧也不瞧我一眼,跟一个背对着店门戴鸭舌帽的男人说着话。 
        我只好提高音量:“请问,可以打电话吗?” 
        她这才转过身来,朝我翻了个白眼,说:“你打啊,嚷什么嚷!” 
        “嘿!我说,你这生意还是得做呀!下期有了新消息我再通知你!我还要去车站接个人。”男人披上外套走了出来。 
正待拨号,我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失声叫道:“三舅!” 
        他把帽子一摘,端详了我一会,才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小瑞,原来你在这呀!都长这么高了!我简直认不出了!你爸妈都好么?这回他们真不来参加余潜的婚礼?” 
        我点点头:“他们还是老毛病——晕车,所以这次派我来了,刚好学校放假,我可想你们了!” 
        三舅替我把行李扛上,满心欢喜:“你还真是我的福星啊!走,咱们叫辆的士回去!” 
        我纳闷道:“三舅,你们家的面包车呢?没开了吗?以前你总是用面包车载着我们到处玩的呀!” 
        三舅点了一根烟,兀自吸了起来。他走到马路中央拦住了一辆车。我钻上车,和他坐在后排。 
        “三舅,你从前会修电器,现在会修手机么?我这手机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刚才打你电话,一直都打不通。我可得修好,不然别人要找我,怎么办呀?”我把手机递给三舅。 
        他打开车窗,慢吞吞地弹掉了烟灰,这才扭头看了看我。他没有接手机,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手机没问题,不信,你现在打打看!” 
        我按下了重拨键,果然,他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看着我疑惑不解的样子,三舅得意地说:“今晚八点是出马的时间,买马的人都在打电话。线路不通是正常的。你四五年没来这里,自然不知道这些。” 
        “买马?”我更加迷惑了,“难道你们县里有了赛马场?” 
        “小瑞,你傻呀!”三舅把烟头往窗外一扔,出租车司机听了我的话更是忍俊不禁。 
        “哎呀,三舅,莫非是山洪暴发,咱村里的路又不通了?得靠马帮大伙运粮食不成?那可就惨了,今晚这一团漆黑的……”我想起小时候去舅舅家走那崎岖的山路就头晕心悸。 
        “小伙子,你看样子是真不知道了。”司机回头看了看我,接着向三舅说,“这回你买中了么?我今天本来就想买30啊,可惜没报进去……”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果买中了,这么晚你还开什么车呀!得回家好好享受去!”车停了,三舅付了钱,示意我下车。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我甚至都不知道已经到了三舅家门口。 
        三舅打开门,放好了我的行李,用瓷缸子盛了一满杯水给我。我茫然四顾,屋里冷冷的,几只在堂屋角落里歇着的老母鸡看到我们走进来,惊慌失措地到处乱钻。 
        我低头喝水,一杯水喝光了仍然不见女主人出现。我忍不住问:“三舅妈不在家么?这几只鸡怎么跑这里来了?” 
        “人都管不了谁还管鸡呀!你三舅妈去大成家了。咱们别理她。”三舅朝我摆摆手。 
        我看着三舅昔日干净整洁今天乱七八糟的房间问:“这么晚还不回么?大成在家么?好几年没见他了,莫非他家正办喜事,三舅妈跑去帮忙吗?” 
        “大成厉害着呢,二十出头就建了三层新房,打算下半年就娶媳妇呢。”三舅从怀里掏出一副眼镜,缓缓戴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小瑞,来,帮三舅看一下,这些是什么字?如今戴老花镜都看不清,看来,我得去买放大镜了!”三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两场对立四站左,五六相合今双来,口令一下三九齐,不管三七二使一。”我一字一顿地念给他听。 
        “这都是些什么呀,三舅!”我惊讶地发现以自己的智商,根本不知道这“诗”说的是啥意思。 
        “如果参透了,那当然好了!”三舅一副冥思苦想状。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四舅结婚的事,还从未见他如此认真地想过什么问题。
 
        四舅是外公最小的儿子,比我大五岁。因我家距学校太远,所以高中以前,母亲都把我送到外婆家住。我在余家村度过了整整九年的时光。最初来到余家村,伙伴们常欺负我,因为我既没有大成健壮,而也没有小虎机灵——这两个人是村里的孩子王。自从有一次四舅用拳头教育了大成和小虎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后来四舅每天早晨拉我一起锻炼,他虽是我的长辈,可是我们却像同辈一样要好,我甚至可以直呼他的名字——余雷。余雷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小瑞,你不必惧怕任何人,你的确没有大成健壮,也没有小虎机灵。但是你起码比小虎健壮,比大成机灵呀!” 
        镇上的九年制学校就设在余家村。我常常在下课后回外婆家喝水,然后再赶回去上课,绝对不会迟到。放学后,我和同班的大伟、小虎常在一块写作业。他们已经不再欺负我了——纵然余雷不帮忙,我健硕的身子也足以对付他们了。我们三个成了要好的朋友,经常一块去村里的小沟壑里捉螃蟹,或去山间的树林里采蘑菇。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三个人跑到后山的观音桥水潭里玩乐。 
从外婆家去观音桥,要翻过两座高山,足足有一小时路程。观音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桥,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的峭壁。从正面望去,恰似一个拱形桥,中间露出五、六人可并肩过的孔隙,孔隙很高,最高处与山顶间距不到五尺。自峭壁的背面看,“桥”身上似乎有一个观音含笑的图像。峭壁光洁如新,在绿树杂草成荫的丛山里,这观音桥显得格外圣洁美丽、与众不同。更令我们欣喜的是,穿过“观音桥”,下面便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水潭。第一个是状若银盘的圆潭,水清澈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墨绿色的水草游动;第二个水潭呈心形,几乎只有圆潭的三分之一大;第三个水潭恰似一弯新月,它正处在风口,“吹皱一池春水”的情景在这里随时可见……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水潭上喝了几口水,它清咧甘甜,远比家里的水有味道。小虎看我一脸神往的样子,于是提议去潭里洗澡,时值六月,浑身燥热,大汗淋漓,我们跑到了最下游的小潭,大成和小虎一头扎了进去——我因为感冒未愈,没敢跳进去。大成嬉皮笑脸地说,这么热的天泡在冰凉的水中,恐怕是神仙也难得的享受呀……
        傍晚回家的路上,小虎偷偷告诉我,不能跟外婆说我们去了观音桥。我追问究竟,小虎神秘兮兮地说,怕挨打就什么也不要说,只讲咱们下午去后山捉迷藏了。听了这番话,我对观音桥愈加好奇,我一定要弄个清楚——我相信最疼爱我的外婆绝不会打我。        
        回到家,没等外婆问我,我便向她说起了游览观音桥的经历。外婆一改平日宠我的样子,朝我挥起了她满手是茧的巴掌。那一巴掌让我的脸迅速燃烧起来。我哭着说,你打都打了,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外婆抹了一把眼泪,把我拉到怀里,静静地说:“据说那些水潭就是神仙为了惩罚一对私奔的狗男女造出来囚禁他们的!去那里洗过澡的人一辈子都会行霉运……女人以后嫁不了好人家,男人也只能娶到坏女人!人家观音菩萨在桥上看管呢!” 

        夜里我冷醒了。我似乎听到寒风往房间里猛灌的声音。我开了灯,才发觉三舅家的玻璃窗坏了好几块,只用一层塑料薄膜抵在了坏的角落。我在屋里没找到任何可以挡风的东西,只好又钻进了被窝。陈旧的被子并不暖和。我记得以前每次来三舅家,他都会为我准备好新被褥,盖在身上轻轻的,暖暖的,早上都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呢。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穿好衣服,准备去烤火。寒冷的冬天,农村里没有空调或电暖器可用,主妇们往往会在家里烧好温暖的火盆,以防家里的小孩冻着。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火盆”。我只好回房间,多加了一件毛衣。正整理床铺,我听见一声呼唤:“小瑞,你来了!” 
        穿一身时髦冬裙的三舅妈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瑞这孩子都成帅小伙了!”三舅妈抢过我手中的被子叠好了,冲我一笑。 
        “三舅妈,昨晚我来的时候你没在家……” 
        “嗨!我也不瞒你。”三舅妈姿势优雅坐在床上,点燃了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支,我摇摇头,她才灭掉了打火机,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协商离婚的事儿,你三舅肯定都没跟你说吧!他买马把家里的面包车、存款全输掉了,现在连装修房子的钱都没了,我打麻将还时时有赚头,他整个就只会亏!你看看屋里的窗户,到处是洞!家里都几年没弹新棉被了!没人种棉花啊!也没钱买!噢——昨晚没冻着你吧?小瑞,等这次你大表哥余潜结婚后,我非得跟他把离婚手续办了不可。” 
        我听得目瞪口呆。几年前,这可是一对令无数人羡慕的夫妻呀! 
        “走吧,小瑞!没离婚之前,我还是你的三舅妈呢,我请你吃碗米粉去!”她拉着我,我木然地跟在后面。
 
        外婆和外公相继在三年前去世。他们唯一感到遗憾的事,就是没见到最小的儿子余雷结婚。 
        我的四舅余雷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回到家跟村里的谭木匠学起了木工活。谭木匠的老婆是镇上有名的媒婆,人称谭婆。她对方圆百里的未婚男女情况了如指掌。在她的安排下,余雷相了一次亲。 
        那年我刚刚初中毕业。余雷死活要拖着我去。十六岁的我陪着二十一岁的四舅去相亲,我想想都觉得好笑。 
        可我还是去了。在一个炎热的夏日早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距余家村约十里路的董家湾。 
        谭婆在路上不停地夸董家女儿美貌又能干。我悄悄在余雷耳边说:“估计是西施转世,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小心啦!”余雷撇撇嘴说,怕不是西施,是东施。我俩哈哈大笑,谭婆高兴地拍我的肩膀:“小瑞你放心,赶明儿你长大了,谭婆介绍一个更漂亮的姑娘给你。” 
        “那董家有几个女儿啊?不如把妹妹订给小瑞?我们就是亲戚连亲戚了!”余雷说。 
        “妹妹比小瑞大好几岁呢!”谭婆大笑。 
        谈话间,便到了董家。一个长发披肩、眉清目秀的女孩为我们一一奉茶。这女孩虽说不上天姿国色,但让人看着舒心。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像个天使。我朝余雷使了个眼色,余雷领会含笑着点头。 
        女孩叫董兰兰,她大方地和我们交谈。兰兰十八岁,目前正在广东的一家电子厂打工。她说话的声音很清脆,那些平淡无奇的语句从她口里说出来非常好听。我跟她开玩笑:“兰兰姐,如果你成了我的四舅妈……”兰兰羞红了脸,连忙打断我,语无伦次对余雷说:“不是,你们搞错了,不是我,我姐还没出来……” 
        我吓了一跳,谁知道弄了半天,女主角竟然还未登场。正在疑惑之际,谭婆牵着一个身材高桃,满脸脂粉的女孩子出来了。她无比优雅地坐了下来,眼睛在每个宾客身上扫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余雷的脸上。我偷偷地看余雷,他望了她一眼后,目光便开始游移。 
        这真是完全不同的姐妹俩。姐姐董梅梅矫揉造作,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我倾听他们的谈话,如坐针毡。 
这一场相亲的结果是,董梅梅看上了余雷,余雷却看上了董兰兰。回家后,余雷闷闷不乐地跟我说:“妹妹不能给你,我要娶妹妹。” 

        村子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大致相同。只是小路旁边那些农田,有一大部分都荒废了。三舅妈告诉我,人们普遍认为种地辛苦又赚不到钱,就都想别的途径了。 
        米粉店开在一栋新建的大楼旁边。由于时间还早,小店里空无一人。 
        “三舅妈,这店里……”我跑进厨房,大师傅的人影都没有。 
        “别找了!早上人都没起床,这里是米粉店兼麻将馆,下午人可多了!”三舅妈笑容可掬,“今天让你尝尝三舅妈的手艺!”
        “这不太好吧!”我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小瑞!你这小子总算回来了啊!”有人从后面板住了我的肩膀。 
        是余大成!这张面孔比以前白了很多,也胖了不少。 
        “大成,你也来吃米粉?”我拉着他坐下。 
        “嘿嘿,这儿是我家呢!你的三舅妈,也快成我的后妈了!”大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见我不接,他笑道,“大学生就不抽烟么?” 
        听了他的话,我着实还没缓过气来,有些口吃地问:“你刚刚……刚刚说什么?什么我舅妈你后妈的?” 
        大成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的肩膀,敦厚地笑了:“你还不知道吧?村里人都清楚啊!我们家现在是余家村的首富呢!你舅妈嫁给我爸也不吃亏啊!这米粉店就是我爸开的!” 
        我想起三舅的话,便问道:“听说你很厉害,这新楼房都是你出钱盖的呀?” 
        大成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这楼房算什么呀?兄弟,只要运气好,你想赚多少钱,都赚得来!”
        我正想听大成的赚钱经,三舅妈把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了上来。她对大成说,要不我再给你下一碗?大成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得去拿马报了。 
        “大成现在都订报纸看了?觉悟提高了不少嘛!”两筷子米粉下肚,我觉得暖和多了,便问起大成的事来。 
        “你以为是报纸?才怪呢!不过说实话,大成他运气好,要发财拦都拦不住。这栋楼少说也花了二十万,农村里天天干活谁挣得了二十万?” 
        我愈发不明白了:“那他做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小瑞,你听说过买马吗?” 
        我想起昨晚在出租车上的对话,无奈地摇摇头:“昨晚打三舅的电话一直不通,他告诉我当时人们都在买马。我还问他是不是咱县城有赛马场呢,他也没正面回答。” 
        “其实不是那种买马,是跟买彩票一样,买号码。” 
        “村里人都买彩票?体彩还是福彩?” 
        “都不是。是地下六合彩。” 
        地下六合彩?我口里的汤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地下的六合彩?那不就是违法的么?” 
        “管他违法不违法,反正大家都买。大成有次买码中了四十万。” 
        “四十万?”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特等奖么?” 
        “这买码没什么几等奖,中了特码就可以得到相当于本金四十倍的奖励。如果没中,本金也就拿不回了。它总共有1到49这49个号码,每个号码也对应生肖,譬如今年是鸡年,那1、13、25、37、49这五个号码都对应鸡,其他各生肖都对应四个号码。每期只出1个特码……村里人要买码,一般都在大成家写单……”三舅妈说起来真是如数家珍。 
        “小瑞!”三舅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拉着我就跑。 
        “小瑞,你看我买码都不到大成家写单呢!你以后少跟你三舅妈来这儿。” 
        我不解地问:“三舅,大家不都是在大成家写单么?” 
        “是,只有我例外。大成中了一次大奖,便自己做了小庄家。他也是目前村里唯一买码没亏过的人了。别说这些了,咱们先得去给你外公外婆上香,等下去你大舅二舅家。”
 
        余雷回家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便遭到了谭婆的一顿臭骂。谭婆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姐姐中意你,你却要娶妹妹,那不可能。 
        我实在不知道余雷是通过什么方法与董兰兰联系上的。直到他们在观音桥幽会被两个不懂事去玩的小孩子撞上,外婆才知道了真相。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余家村上高中了,我和余雷的联系也渐渐少了。 
        原来董家湾和余家村隔得很近,翻过余家村后面的三座大山,便是董家湾了。相亲时走的是弯路。因为人们相亲都忌讳走观音桥。余雷却和董兰兰深知这一绝妙之地,所以他们选择在这里幽会。不仅别人发现的可能性小,而且双方的到达目的地的路程也相当。 
        先是外婆被余雷去观音桥这事闹出了病,接着外公又被余雷“非董兰兰不娶”的誓言气得卧床不起。三舅一向孝顺,誓死捍卫外公外婆的观点,坚决不同意四舅与董兰兰结婚。 
        而董家呢,也是百般反对这桩婚事。因为董梅梅念念不忘余雷,他们绝不能让二女儿抢了本该属于大女儿的心上人。他们发话出来,余雷只能娶董梅梅。想娶兰兰,除非他们董家的人都死了。 
        余雷和谭婆一家闹翻了,木工也学不成了,婚事更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他一气之下报名参了军,去了离家千里的东北当兵。董梅梅不久后便嫁了人,接着董兰兰也在父母的逼迫下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男人。听说董兰兰曾尝试过几次服毒自杀,均未成功。
 
        “小瑞,你来看外公外婆,他们肯定很高兴了。小瑞是最有出息的孩子,大学都快毕业了。”三舅跪在坟前,喃喃地说。 
        “三舅,那年我大一吧?你们都没有打电话通知我。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想起外婆外公昔日那般宠爱我,眼眶湿润了。 
        “唉,世事难料啊!连你四舅都没来得及。他带着未婚妻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无法看到自己最小的儿媳妇了。”三舅一连串地叹气。 
        往回走的时候,我看见了旁边孤零零的一座新坟。 
        “那是谁的?”我问。 
        三舅的脸上现出许多无奈,半于才说话:“是小虎的。” 
        “余小虎?”我惊恐地大叫。 
        “是的。他好像年纪比你还小点吧!真可惜!”三舅摇摇头,语气无比凝重。 
        “他——他怎么死的?”我全身打着寒战问。 
        “其实以前村里买码的庄家是小虎。他是个聪明人,买码中过几次后,便自己当起了小庄。一开始他是规矩的,后来常常瞒单不报。也就是说,你买了码,他并未报上去。中的人毕竟少,他瞒单不报,自己赚了不少钱。后来有一次,一个村民说得到来自香港白小姐的可靠消息,便拿了家里的三千块全部押上了。这一次,小虎认定不会出那个人买的码,再一次瞒单了。结果出乎他意料,那个人买中了,他跑去找小虎要十二万,小虎却连零头都拿不出来。村民们知道了小虎的把戏,便不再去他那写单了,小虎被十二万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用一瓶敌敌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我万万没有料到当年号称“比我机灵许多”的小虎是这个下场,难道观音桥下那水潭“一辈子行霉运”的诅咒,真的灵验了?——不对,我转念一想,大成的运气不是很好吗?
 
        表哥余潜的婚礼很热闹。他实在太忙了,从始至终我都难以有机会和他说句话。新娘子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我也瞧不出她真切的模样。看到她的一刹那,我的眼前闪过董梅梅那浓妆艳抹的面孔。接着,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董兰兰。 
        婚礼结束后余雷才赶到。在这种正式场合,我只得称呼他“四舅”。我的“四舅妈”,是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声音很动听。几年不见,再加上如今长幼有序,我和四舅之间已经有了无形的隔阂,我无法开口问他有关董兰兰的事情。 
        二舅竟然没有出席婚礼。三舅告诉我,大舅和二舅因买码的事闹翻了,现在谁也不理谁。原因是二舅有一次让大舅替他到大成家写十块钱的码,大舅当时答应了,后来出码的时候,大舅买的20元全中了。二舅去找大舅要那400块钱奖金,大舅却说当时因为没有余钱替他写,故那800元奖金中并没有二舅的一半。二舅气得破口大骂,两兄弟从此结了怨。 
        晚上一家人在一起聚餐。大舅夫妇显然为儿子的这桩婚事操碎了心,如今礼成,他们也心满意足了。二舅妈还是跟往常一样安静,一同来的表妹打破了沉默,笑着邀我再去他家玩。表妹今年十七岁,初中毕业后便一直呆在家里。三舅和三舅妈虽坐在一起,却各怀心事,自然也不肯吱声。四舅老顾及着听不懂方言的四舅妈,不时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我想既然父母让我代表他们来参加大表哥的婚礼,我就有责任找个话题挑起这顿饭的气氛。
        不知为何,那一刻涌入脑子的只有一句话,便是昨晚三舅要我替他解的“诗”。我惊讶于自己的好记性,我竟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两场对立四站左,五六相合今双来,口令一下三九齐,不管三七二使一。你们知道这个谜底是什么吗?” 
        饭桌上突然热闹起来,他们有的在窃窃私语,表妹睁大眼睛问我:“小瑞,如今你也买码了么?” 
        “买码?这个谜与买码有什么关系吗?”我一头雾水。 
        “小瑞,你骗谁呀,这不是这期码报上写的玄机诗吗?我昨天想了一天还没猜出来,到底是什么呢?唉!我都买亏几万块了!如果我能买中,估计自己也要变半仙了。”安静的二舅妈居然活跃起来。 
        “自己猜还不如去找男半仙。听说,大成今天又跑去求男半仙了。”大舅撇撇嘴说。 
        我大吃一惊:“还有男半仙和女半仙吗?那他们说的准吗?” 
        大舅对我的怀疑显然不满:“怎么不准?大成那次中40万,都是男半仙给了他暗示呢!不过,也要看人来,半仙不一定对每个人都说真话的!”
 
        晚上,我和四舅住在三舅家。三舅生了火,我们仨围着火盆聊天。 
        “三哥,你真要和嫂子离婚么?”四舅问。 
        三舅一脸的落寞:“这样也好,我们反正都没孩子。她想离,我也想。她整天打麻将,饭不吃觉不睡。你等着看,我帮你再找一个好嫂子,她可没有你嫂子那么不要脸,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整天打扮得像大姑娘!” 
        四舅笑了笑:“有对象了么?” 
        “其实那晚小瑞见过了!她在车站边开了个便利店,我每回写单都找她呢!” 
        我恍然大悟。 
        “唉,我这次回来,觉得村里气氛怪怪的。除了余大成家越来越富外,其他的好像都越来越穷了。”四舅环顾四周,若有所思。 
        “唉呀,我怎么给忘了,应该开电视。”三舅慌慌张张地插上了电源线。 
        “聊聊天就好了,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我在一旁嘟哝着。 
        “不行!这个节目一定得看!”三舅打开电视,屏幕右上角正现出了整点对时信息。他吁了一口气,掏出老花镜戴上:“幸好,还没错过!刚开始呢!” 
        这个令三舅痴迷的节目,竟然是XX台的《美食专家》。 
        “三舅,真没想到,你还对做菜有兴趣呢!我看你们家的炊具,都很多年没用过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哈哈大笑。 
        “别说话,嘘!”三舅盯着电视机两眼放光,“今天的材料是鸡,厨师切姜片切了13刀,该买13,错不了!” 
        四舅不耐烦地关掉了电视,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兰兰过得好吗?” 
        “你都不知道吗?你那次带你们领导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老婆回来,董兰兰就疯了。”三舅满脸的不高兴。
 
        凭着残存的记忆,我正晌午时找到了董兰兰的娘家。 
        “你是谁?来找她干嘛?”一个人背对着我问。 
        我低声说:“是她的一个朋友。” 
        “原来是你。”那人转过身来,竟然是董梅梅。 
        厚厚的脂粉仍然掩盖不了她的苍老。我着实讨厌这张脸,但眼前我别无选择,只好赔笑着问:“兰兰她在家吗?” 
        “你想见她?那可不容易呢!”她冷冷道。 
        “不管多难,我都想见她一面。”我坚定地说。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似乎将董兰兰当成了“初恋”情人。事实上,我只见过她一面,但不可否认,她在我心中一直有些份量。 
        “也好,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今天正要去她那结账。”董梅梅或许念我态度诚恳,脸色缓和了很多。 
        一路无话。她带着我向屋后的山上走去。山路狭小难走,但行人并不少,随时可遇见几个上山或下山的人。 
        “这是通往她家的路吗?她嫁的那个男人,对她好吗?”走到半山腰,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探寻起究竟来。 
董梅梅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不断地加快步伐,我只好快步跟上。 
        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前面人声鼎沸,像是进入了一个闹市。难道这山上还有集市不成? 
        “让一让,让一让!”董梅梅高声叫嚣起来,奇怪的是,那些人仿佛都很听她的话,乖乖地让出一条小道来,我只得紧跟在她身后。 
        快到山顶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形状各异的水潭,不就是我儿时和大成小虎一起来过的地方么?可是为什么,潭里的水不再清澈见底,而是碧绿得像一池青苔呢? 
        我抬起头来,那一座光洁的观音桥就横在我的面前。峭壁上的观音仍旧在微微地笑着,与我第一次见到时的姿态并无任何不同。我顺着桥身往下看,在桥孔的正中央,有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周围有不少人围观。 
        已是寒冬季节,北风凛冽,可是她却穿了条薄薄的白连衣裙。隔得很远,我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孔。但那条洁白的裙子让我的心脏突然犹如被钝物重击过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我霎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 
        “你不是要见她吗?现在怕了?”我的衣袖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我又回到了现实,董梅梅的笑脸令我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人人都说‘兰半仙’发的码准,你不想试试么?”董梅梅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来求她。下面跪着的人,有些是从邻县特意开车赶来的。不过不要紧,我可以让你不用排队,享受特权一次。” 
        原来,昨晚是我将大舅说的“兰半仙”误听成了“男半仙”。我刹那间觉得生命里从前有过的种种难过的总和,都比不上这一刻的心碎。我奋力往上爬,终于到了她的跟前。 
        她还是有美丽清澈的眼睛和婉转动听的嗓音。甚至还保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只是凌乱不堪。她低头哼着歌,可是我听不懂她在唱什么。 
        我脱掉自己的羽绒外衣,轻轻地套在她身上。她抬起头,乌黑晶亮的眸子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又望向了别处。 
        “她今天一个码都还没发。”旁边的男人有些愠怒。 
        “你如今就靠她赚钱,你敢不好好对她?你只能哄着她。对了,上一期别人谢她的钱,咱们还没分呢!”董梅梅一开口,那男人便默不做声了。 
        我从她的身旁走过去,我知道,再往下走一小时,就可以到达余家村。 
        突然一个东西击中了我的后背。我停下来,脚边躺着一个白色的纸团。我拾起它,转头正碰到董兰兰歪着脑袋看我的目光。
        我急急地打开纸团,想看看上面的笔迹。不料旁边的几个人冲上来飞快地抢了去。有人欢呼着:“兰半仙今天终于发码了!”        
        我觉得心里堵得厉害,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泪眼朦胧中,我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我哽咽着说了声“对不起”,四目相交,我们都惊呆了——对方竟是我的四舅余雷。
 
十一
        我偷偷收拾好行李,逃也似地踏上了归途。 
        我在车上打电话给三舅,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小瑞,出大事了!”三舅惶恐不安地说。 
        我将手机贴在耳朵上,问:“是你跟三舅妈离婚了吗?” 
        “不!不是!”三舅的语速飞快,“大成被公安局抓走了,那栋房子也被大成输给了别人!大成他爸听到消息后突然脑溢血死了!”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三舅妈哭得昏天暗地,这下子怎么得了?听村里的人讲,公安局说大成参与非法搏彩,最少要劳教半年……现在他们房子也没了,你三舅妈要喝农药自杀,幸亏我及时发现阻止了……” 
        线路突然断了,手机电量不足。再开机,又黑屏了。 
        我呆呆着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荒田枯树,眼前突然浮现出观音桥上那张慈悲的脸,它似乎正在高处见证着世人的悲喜,微笑也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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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4

朝阳甘蔗糖手机认证 实名认证 发表于 2015-7-23 15: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赌博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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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贤 发表于 2015-7-24 09: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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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风云 发表于 2015-7-29 10: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买码和传销盛行,说明劳苦大众都在做梦——一夜致富的发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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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贤 发表于 2015-7-30 16:3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笑看风云 发表于 2015-7-29 10:18
买码和传销盛行,说明劳苦大众都在做梦——一夜致富的发财梦!

都在想一夜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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